同人◎业火如殇（十六）
天琊及六位首座赶回青云山时，下了入秋第一场雨。
通天峰上空彤云密布，阴雨连绵，虽然没有万钧的雷霆天劫，却像极了那一天。
天琊看了一眼道场旁落叶飘零的相思树，转身朝幻月洞府走去。
天琊迎来人生第九道天劫的时候，所有人都在为青云门拥有如此年轻的大成者而惊叹，除了他的师父和师妹。
剑修一门本就难走，青云其余首座在他这个年纪也不过堪堪受过六七道天劫，所以在青云山巅集结起厚重戾气之时，仅逢年过节才会来串门的几位首座都来了通天峰，要为这位不世出的年轻仙尊护法加持。
天琊一一谢过各位首座师叔伯，按照吩咐来到他师父的厢房。青叶真人是个随和的人，温厚但不失威严，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愈发慈祥，甚至时不时会跟合欢一起玩闹，颇有几分老小孩意味。谁知天琊才一进门，就见他师父神色冷峻的正在打坐，面前摊了卜筮的铜钱和六爻八卦。
“你的天劫本不该来这么早。”青叶皱起白花花的寿眉，“乾为天，金主杀伐之气，有人借势引天地戾气。”而青云七峰的七处天机印，以通天峰为阵眼的诛仙阵，正是为了镇圌压戾气而存在。
乾宫，西北位，正是襄阳城的方向。
“为师不能陪你渡劫了，须得出门一趟，恐怕是魔道作怪。第九道天劫非同小可，正因你天生得清气庇佑，更比常人凶险万分，清气愈盛，愈能吸附戾气，若是挨不过去千万不可硬撑，哪怕损毁修为也比殒命好得多。”
天琊看着青叶真人取下掌门印信，那是一条受灵力护佑的缎带抹额，他伸手接过，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师父额上那道天雷劫印，待此次无碍，他的额头上也会出现这道印记，往后他便是青云首尊通天峰的掌门。
“你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苦，当承天命。”青叶真人拍了拍他的肩，“魔高一尺，道高一丈，这就去吧。”
天琊有些不舍地看着他师父，心知青叶真人此番下山恐怕凶多吉少，有些话不说也许就不再有机会了。
“师父，徒儿有一事相问，我的双亲可还在世？”
青叶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，眼神中透出淡淡的不忍和怜惜，他深知天琊自小生长在青云山，每日勤修苦练一丝不苟，从不过问身世，门中有不少弟子打小被父母抛弃扔在了山门外，外头世道不太平，战火不断，做父母的养不活，又不忍亲手扼杀，心存侥幸让孩子入道讨一条生路。这些同门的身世历历在目，天琊看在眼里，心中必然也是有所芥蒂。
青叶长叹一声，他本不欲在这个节骨眼上告知天琊身世，奈何人算不如天算。
“你的父母皆是当世修道者之大能，所以你才与旁人不同，天赋异禀，根骨上乘。他们未曾弃你不顾，而是……他们死于魔教圣灵宫之手。”
天琊怔然，捧着抹额的手指颤了颤，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是魔教。那，师妹她……
青叶望着他，无奈地摇了摇头，又看了看厢房壁画上的三清尊者。
“为师知道你心中所想，合欢的娘圌亲，确实为圣灵宫人，但她的父亲……”
天琊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师父的苑中圌出来，也不欲再想双亲血仇之事，圣灵宫一系于多年前为正道携手摧毁，余孽也经年不曾有反扑迹象，但为何他宠爱的小师妹竟是……好巧不巧，天意弄人。
于是自青叶真人下山后，天琊一连几天都躲着合欢，并不是迁怒和怪圌罪，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无奈与苦涩。淋漓的痛苦或许痛苦，压抑的痛苦却更加折磨。
一切准备就绪，青云山巅为黑云所覆盖，若隐若现的雷电在其间浮现。
合欢终于在天琊闭关前截住了他。
天琊看着几日未见的小师妹，一时有些仓惶。少女的眼角有残余的泪痕，气色也十分憔悴。
“师兄，我最近总是做噩梦。”合欢小心翼翼地去拉他的袖子，“你陪陪我，好吗？”她不敢告诉天琊，反复纠缠自己的梦魇，皆是她的师兄受戾气吞噬惨死。
天琊强压心中万千情绪，面色沉静地拂开了她的手。
“迟些时候再说吧。”
“师兄……”合欢不管不顾地牵住他的手，“我、我好像梦见娘圌亲了，在梦里……有人跟我说了很多话，但我却觉得害怕，我的眼皮也一直跳，喘不上气，我怕你有危险……你不去了，好吗？”眼泪夺眶而出，梦境里魔音穿耳，反复吟诵着未知的咒语，令她如坠深渊。
“合欢……”天琊担忧地看着她，却找不出安慰的话语。天劫已至，无人能挡。
“娘圌亲她……是不是坏人？”
不远处道场上，青云七脉的师叔伯已经开始掠阵，雷声磅礴，像是要倾覆了这天地。
天琊叹了口气，“你乖乖等我回来，然后我们便一起下山游历。”
“那我们说好了，我要去江南吃好吃的，然后去看大漠……”少女勉强挤出一丝微笑，天琊点点头，狠了狠心将手抽了回来。
幻月洞府的石门轰然落下，黑云迅速聚拢来，在通天峰上方汇聚成巨大漩涡，风卷残云一般压向地上的众生，就在眨眼间，一道血红的闪电撕裂天幕，十里八方都被戾气所覆盖，如同这个世界迎来了末日。
道场中掠阵的师叔伯们八风不动，端坐蒲圌团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道生万物，合欢注视着他们被冷汗湿透的道袍和渐渐蹙紧的眉。
惊雷乍起，扯动黑云带出一连串乱闪，将整个天幕都照得惨白，一道接一道的血红闪电劈向幻月洞府，合欢不禁捂住了耳朵，只见其中一位师叔的耳中流淌出鲜血，他抬手运功，压住伤势继续坐镇，阵中接二连三有人受伤，口鼻、耳目溢出圌血渍，甚至是倒地晕厥，年轻弟子连忙去扶，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。合欢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景象，也不管天空中落雷闪电还在叫嚣，兀自跑向幻月洞府。
“师兄！师兄！你快出来！”她不停哭着捶打石门，连手已受伤也未曾察觉，但无论如何运功，用佩剑去斩，断龙岩也不为所动。
“师兄！”少女绝望地哭喊着，一道炸雷就落在她脚边，将洞府前的石阶一角炸得粉碎，她转头看了一眼破碎的石阶，站起身来御起了剑。
那些梦魇中的耳语就在此时缠了上来，未知的咒语在风中被反复吟诵，用只有她才听得到的声音，像是要阻止她一般。合欢拭去眼泪，屏息凝神，断断续续地捏出诀。
“九天玄刹……化为神雷……煌煌天威……以剑引之！”
雷霆在耳边炸裂开来，撕扯着天际的闪电扑向少女。她还未曾正式修习神剑御雷真诀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，但她已经退无可退。
“九天玄刹，化为神雷，煌煌天威，以剑引之！”
万钧天雷擦着她的身体过去轰在石门上，少女随着一声惨叫跌出去，半个身子都被血染红，断龙岩被炸开几道裂缝，合欢也不顾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，徒手挖开一个缺，忍着剧痛钻了进去。
她在漆黑的洞窟里走了许久，外面已逐渐听不到可怕的雷声。
突然，她停住了。
她看见倒在地上的人，静静地躺在一片萤白天光中，在他周围凝结起薄暮霜雪。他生得过分好看，眉目似画，一袭白袍，就像天上走下来的谪仙。
她跪在地上，狠狠抱住他，不停地颤抖着，眼泪决堤一样流下来，她想哭喊，想尖叫，却已经发不出声。她的师兄，已经没有了呼吸，没有了脉搏。
“我们不是说好了吗……”她的眼泪和鲜血染上两个人的雪色道袍，又凄惨，又狰狞。她不住重复着这个约定，直到喉咙里只发得出干涩的呜咽声。
她从小到大随身所佩的金铃就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清响。
她泪眼朦胧地伸手摘下它捧着，又发出几声叮铃。她仿佛无师自通一般，认出上面纷繁复杂的花纹，是异族文字，是梦魇里反复纠缠自己的未知咒语。
她试着念了两句，金铃犹如被灵力吸引一般浮于半空，在天琊逐渐冰冷的身体上投下一缕柔和的祥光。
“九幽阴灵，诸天神魔，”合欢破涕为笑，十指交缠抵在下巴处祈愿。
“以我血躯，奉为牺牲。”师兄，我其实一点也不想你结道侣。
“三生七世，永堕阎罗，”师兄，往后你可要好好的。
“只为情故，虽死不悔。”记得多笑一笑啊。
那我们就说好了，去看江南烟雨，大漠飞沙。
只要师兄一直不离开我，那就是一辈子了。
……
天琊醒转之时，青叶真人已归山，见他要起身，连忙招呼他睡下。他觉得身体如同被巨石碾过一样的疼，伸手摸了摸额头，那道疤已经出现，他挨过了天劫。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劲，天琊试着侧了下圌身，看见自己的头发，已经全白了。朝如青丝暮成雪，就跟他眼前的师父如出一辙，但他师父却是因为年事已高。一定是渡劫出了什么岔子，那自己为何还活着？
他看向青叶真人，他的师父眼中似乎浮着一丝沉痛。
青叶将那枚金色的铃铛递到他手中。
“你何苦强撑，你还小，就算道行毁了，重头来过便是……是合欢以魔教禁术救了你。”
天琊紧紧攥着掌心的金铃，喉头动了动还未来得及问出声，就听见他师父说。
“合欢已经不在了。”
他挣扎着起身下地，完全不顾他师父的阻拦，也不顾他浑身经脉重伤，甚至连外袍都不披就跑了出去。他去看了师妹的厢房，玉清殿的屋顶，相思树背后，哪里都没有她。
风拂过他的衣襟，捏在掌心的铃铛发出一声清响，通天峰上的黑云戾气早已散尽，一如昨日。只余他独自站在天地间怅然若失，恍如隔世。
—待续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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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章回归主角群ԅ(¯㉨¯ԅ)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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